欽定四庫全書 讀易私言

元許衡撰

初，初位之下，事之始也。以陽居之，才可以有為矣，或恐其不安於分也；以隂居之，不患其過越矣，或恐其愞弱昬滯，未足以趨時也。四之應(yīng)否，亦類此義。大抵柔弱則難濟(jì)，剛健則易行。故諸卦柔弱而致兇者，其數(shù)居多；剛健而致兇者，惟頤、大壯、夬而已。若緫言之，居初者易貞，居上者難貞。易貞者，由其所適之道多；難貞者，以其所處之位極。故六十四卦，初爻多得免咎，而上每有不可救者。始終之際，其難易之不同蓋如此。

艮六居初者凡八，隂柔處下，而其性好止，故在謙則合時義而得吉，在咸則感未深而不足進(jìn)也。以是才居遯，則後於人而有厲，然位卑力弱，反不若不往之為愈也。蹇之時，險在前也，止而不往，自有知幾之譽(yù)，勉於進(jìn)則陷乎險也。艮以止於初為義，故但戒以利永貞。漸之才宜若此也，雖小子有言，於義何咎？旅雖有應(yīng)而不足援也，斯其所以瑣乎？小過宜下而反應(yīng)於上，斯其有飛鳥之兇乎？柔止之才，大率不宜動而有應(yīng)，動而有應(yīng)，則應(yīng)反為之累矣。

坤六居初者凡八，坤柔順處下，其初甚微，而其積甚著，故其處比與否之初也，皆獲吉。豫有應(yīng)在上，是動於欲而不安其分也，兇亦宜乎！

二、二與四皆隂位也，四雖得正而猶有不中之累，況不得其正乎？二雖不正而猶有得中之美，況正而得中者乎？四近君之臣也，二遠(yuǎn)君之臣也，其勢又不同，此二之所以多譽(yù)、四之所以多懼也。二中位，隂陽處之，皆為得中。中者，不偏不倚、無過不及之謂，其才若此，故於時義為易合。時義既合，則吉可斷矣。究而言之，凡為陽者本吉也，陽雖本吉，不得其正，則有害乎其吉矣。雖得正矣，不及其中，亦未可保其吉也。必也當(dāng)位居中，能趨時義，然後其吉乃定。凡為隂者本兇也，隂雖本兇，不失其正，則緩乎其兇矣。茍或居中，猶可免其兇也。必也不正不中，悖於時義，然後其兇乃定。故陽得位得中者，其吉多焉；隂失位失中者，其兇多焉。要其終也，合於時義則無不吉，悖於時義則無不兇也。大矣哉，時之義乎！

凡陽本吉，凡隂本兇。陽雖本吉，不得其正，則害乎吉矣。得正矣，不及其中，亦未保其吉也。必當(dāng)位居中，能趨時義，然後其吉乃定。隂雖本兇，不失其正，則緩其兇矣。失正矣，或能居中，猶可免其兇也。必也不正不中，悖於時義，然後其兇乃定。故陽得位得中，其吉多焉；隂失位失中，其兇多焉。要其終也，合於時義則無不吉，悖於時義則無不兇也。大矣哉，時之義乎！乾九、二九，剛健之才也，而承乘又剛健，是剛健之至也。處隂得中，有溥博淵泉時出之義，臣才若此，其於職位蓋綽綽然有餘裕矣。夫剛健則有可久之義，得中則有適時之義，兼二者而得，雖無應(yīng)可也，況五六虛中以待已者乎？此八卦所以無悔吝而有應(yīng)者，尤為美也。

兌九二，兌之九二，剛而得中也。雖上承於柔邪，不足為累，此以得中之義為務(wù)也。獨(dú)節(jié)之為卦，自有中義，所不足者正而已。今既不正矣，其何以免於兇乎？巽九二，兌之中以剛為說，巽之中以剛為入，皆有才適用之中也。然兌務(wù)於上，巽務(wù)於下，其勢有所不通。如井之義，貴於上行也，而九二無應(yīng)，狥已才而下之，違時拂義，人莫肯與，以谷射甕敝取象，其亦宜乎？坎九二，下柔，險之始也；上柔，險之極也。而已以剛陽之才，獨(dú)處中焉，是已無賴於彼，而彼有待於已也。加以至尊應(yīng)之，則險道大行，不爾則幾於困矣。大率有應(yīng)而道行，則以貞幹之義為重；無應(yīng)而處中，則以須守之義為重。錯舉而言，則卦才皆備焉。

坤六二，否之時不為窮厄所動，豫之時不為逸欲所牽，非安於義分者莫能也。坤六二居中履正，且又靜而順焉，宜其處此而無敗也。雖然，創(chuàng)物兼人，陽之為也。柔順貞靜，隂之德也。以隂之德而遇剝觀，則剝傷於柔而觀失於固矣。夫何故？時既不同，義亦隨異，此六爻所以貴中正，而中正之中又有隨時之義也。震六二，六二隂柔而在動體，雖居中履正，然下乘剛陽，成卦之主，其勢不得安而處也。非惟其勢不得安而處，揆其資性，亦不肯安其處也。或上應(yīng)，或下依，有失得之辨焉。復(fù)無應(yīng)而下仁，吉之道也，過此則違道而非正矣。益之方受彼也，上下之來，又何患焉？無妄之世方存誠也，或應(yīng)或依，秪足為累，他卦皆以乘剛之義為重也。大率處則乘剛，動有得失，非坤二柔中之比也。

艮六二，以剛處上，以柔處下，尊卑之勢順也。艮之大體既備此象矣，而六二又承剛履柔，居中得正，宜其處諸卦而無過也。雖然，柔止之才，動拘禮制，若當(dāng)大有為之時，則有不可必者。固在蹇未能濟(jì)，處艮莫能止，究其用心，忠義正直，終不可以事之成否為累也。離六二，初與三剛而得正，皆有為之才也。然其明照各滯一偏，唯六二中正，見義理之當(dāng)然，而其才幹有不逮其明者。甚矣，才智之難齊也！得有應(yīng)於上，則明有所附矣。然非剛之善用明，實(shí)明之能自用也。大抵以剛用明，不若以明用剛之為順。故八卦應(yīng)五附三，其勢略等，而離之六五有應(yīng)於下者，為最美也。

三、卦爻六位，唯三為難處。蓋上下之交，內(nèi)外之際，非平易安和之所也。故在乾則失於剛暴，在坤則傷於柔邪。震動而無恒，巽躁而或屈，離與艮明止係於一偏，坎與兌險說至於過極，皆兇之道也。然乾之健，雖不中也，猶可勝任；坤之順，雖不正也，猶能下人。二者之兇，比他爻為少緩。若夫坎之與兌，以隂處陽，以柔乘剛，不中不正，悖忤時義，其為兇內(nèi)切矣。是知乾坤為輕，坎兌為重，緫而論之，亦曰多兇而已矣。

乾九三過剛而不中，難與義適。然以其有才也，故諄諄焉戒命之，曰夕惕，曰敬慎，曰艱貞，庶乎有可免者。不然，則用所偏而違乎義矣，兇其可逃乎？

四四之位，近君多懼之地也。以柔居之則有順從之美，以剛居之則有僭逼之嫌。然又須問居五者隂邪陽邪，以隂承陽則得於君而勢順，以陽承隂則得於君而勢逆。勢順則無不可也，勢逆則尤忌上行，上行則兇咎必至，離之諸四皆是也。震則四為成卦之主，才幹之臣也，是動而知戒，是以有補(bǔ)過之道。以陽乘陽，以隂乘隂，皆不得於君也。然陽以不正而有才，隂以得正而無才，故其勢不同。有才而不正則貴於寡欲，故乾之諸四例得免咎，而隨之四、夬之四有兇悔之辭焉。無才而得正則貴乎有應(yīng)，故艮之諸四皆以有應(yīng)為優(yōu)，無應(yīng)為劣，獨(dú)坤之諸四能以柔順處之，雖無應(yīng)援，亦皆免咎，此又隨時之義也。

乾九四，九而居四，勢本不順，然以其健而有才焉，故不難於趨義。又上卦之初，未至過極，故多為以剛用柔之義。以剛而用柔，是有才而能戒懼也。有才而能戒懼，雖不正，猶吉也。兌九四，處下而說，則有樂天之美；處上而說，則有慕爵之嫌。初九雖無應(yīng)，猶可也；九四雖有應(yīng)，尚多戒辭也。然以剛說之才，易得勝任，故有應(yīng)者無不吉，而無應(yīng)者亦有免之之道云。

離九四，陽處近君，而能保其吉者，以其有才而敬慎故也。火性上炎，動成躁急，非惟不順君之所用，且反為君之所忌也。恣橫專偪，鮮有不及。唯噬嗑之去間，睽、離之相保，與羈旅而親寡之時，取君義為甚輕，故其所失亦比他爻為甚緩。究而言之，固非本善之才也。

震九四，離之成卦在乎中，故以中為美；震之成卦在乎下，故以下為貴。若是，則震之九四乃才幹之臣也。君之動由之，師之動亦由之，其功且大矣，其位巳逼矣。然而卒保其無禍者，何哉？蓋震而近臣，君有戒慎恐懼之義；以陽處隂，有體剛用柔之義。持其術(shù)以往，其多功而寡過也宜乎！雖然，功大位逼而不正，不可以久居其所也。久居其所，則勲德反下，此恒之所以戒於田無禽歟！

巽六四，隂柔之質(zhì)，自多懼也。順入之才，能承君也。以是而處，每堪其任，故八卦端無兇悔之辭。

坎六四，其以隂柔得位而上承中正之君，略與巽同。然又有險之性焉，以此處多懼之地則宜矣，故八卦亦無兇悔之辭。

艮六四以柔止之才，承柔止之君，雖已身得正，而於君事則有不能自濟(jì)者，必藉剛陽之才，而後可以成功。故離九應(yīng)之，則終得婚媾；震九應(yīng)之，則顛頤獲吉。至於止乾之健，納兌之說，皆可成功而有喜。不爾，處剝見兇，處蒙、蠱見吝矣。艮以能止為義，能止其身，則無咎可也。

坤六四，坤之六四，不問有應(yīng)與否，皆無兇咎。蓋為臣之道，大體主順，不順則無以事君也。

五五，上卦之中，乃人君之位也。諸爻之德，莫精於此。故在乾則剛健而斷，在坤則重厚而順，未或有先之者。至於坎險之孚誠，離麗之文明，巽順於理，艮篤於實(shí)，能首出乎庶物，不問何時克濟(jì)大事。傳謂五多功者，此也。獨(dú)震忌強(qiáng)輔，兌比小人，於君道未善，觀其戒之之辭則可知。

乾九五剛健中正，得處君位，不問何時，皆無悔咎。惟履之剛決，同人之私暱，不合君道，故有厲有號咷也。兌九五下履不正之強(qiáng)輔，上比柔邪之小人，非君之善道也。然以其中正也，故下有忌而可勝，上有說而可決。大哉，中正之為德乎！

離六五強(qiáng)輔強(qiáng)師，而六以文明柔中之才而麗之，悔可亡也，事可濟(jì)也。然更得九二應(yīng)之為貴，故大有、睽、鼎、未濟(jì)皆吉，而他卦止以得中為免耳。

震六五，九四陽剛不正之臣，為動之主，而六五以柔中乘之，其勢可嫌也。得九二剛中應(yīng)之，其勢頗振動，故恒、大壯、解、歸妹比他卦為優(yōu)。而豐之二五，以明動相資，故其辭亦異焉，勝於豫、震、小過之無應(yīng)也。巽九五以巽順處中正，又君臣相得，而剛?cè)嵯酀?jì)。相得則無內(nèi)難，相濟(jì)則有成功，不待於應(yīng)，自可無咎，應(yīng)則尤為美也。以巽順之道，處中正之位，君與臣相得也，剛與柔相濟(jì)也。相得則無內(nèi)起之難，相濟(jì)則有成功之理，不待於應(yīng)，而自能無咎也。

坎九五以剛陽之才，處極尊之位，中而且正，可以有為也。然適在險中，未能遽出，故諸卦皆有須待之義。夫能為者才也，得為者位也，可為者時也。有才位而無其時，唯待為可。待而至於可，則無咎矣。

艮六五，君輔皆柔，且無相得之義，本不可有為也。以六有靜止得中之才，上依而下任也，故僅能成功。然非可大有為也，更或無應(yīng)，是不得於臣，又不得於民，於君道何取焉？

坤六五，坤六居五，雖不當(dāng)位，然柔順重厚，合於時中，有君人之度焉。得九二剛中應(yīng)之，則事乃可濟(jì)，故師、泰、臨、升，或吉或無咎。而他卦則戒之之辭為尤重，蓋隂柔之才，不克大事，且鮮能永貞故也。

上，上，事之終，時之極也。其才之剛則柔，內(nèi)之應(yīng)否，雖或取義，然終莫及上與終之重也。是故難之將出者，則指其可由之方；事之既成者，則示以可保之道。時甚足貴也，時過適則難與行也。義之善或不必勸，則直云其吉也；勢之惡或不可解，則但言其兇也。有始不得志而終無咎者，有始饜其欲而終有禍敗者。執(zhí)其偏而用者，才尚可也；反其常而動者，事巳窮也。質(zhì)雖不美，而冀其或改焉，則猶告之；位雖處極，而見其可行焉，則亦諭之。艮有成終之義，故八卦皆善。履繫於所履，觀繫於所生，吉兇不敢主言也。大抵積微而盛，過盛而衰，有不可變者，有不能不變者。六爻教戒之辭，唯此為最少。大傳謂其上易知，豈非事之已成乎？

讀易私言